“是海。”
她很开心地向海边跑去，木屐踩在沙滩上陷下一个深深的方印。她脱下木屐和袜子放在凸起的岩石上，光着脚在沙滩上试着走了两步。
“啊，这个和小说里面写的不一样啊。明明小说里面都是说沙滩像柔软的丝绸一样，可真正来试试的话还是会硌到脚。”
“小说里面不都是会夸张的吗。”
“总之和想象的不一样有点受挫......”
但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受挫的样子，反而是很新奇地踩着脚下的沙粒。
“你也来试试嘛。”
我脱了鞋摆在她的木屐旁边，慢慢走着，跟在她后面，她突然蹲下身子，然后笑嘻嘻地从沙子中捡起什么东西。
“看，寄居蟹。”
从尖尖的螺壳中出来的小蟹子无助地伸着几条腿，她把螺壳放回沙滩，寄居蟹背着壳慢悠悠地走远了。
我们沿着浪潮冲刷出来的浅浅的沙印行走，她心情很好，哼着歌，脚步轻快，在沙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。似乎是有位文学家说过，离海近了，就能听到它的悲鸣。现在我走在这近海湿润的沙粒上，能听到海浪冲刷岸上的岩石和沙粒发出的声音，和咸风吹过耳畔的声音。黑夜中雪白的浪潮缓缓涌过她的脚面。
“啊，和服的下摆湿了。”
她有些懊恼地抱怨。
“本来这就不是穿着来海边的衣服吧。”
“不过，能看到海真是太好了呢。下次要夏天来海边玩，会穿泳衣的喔。还有沙滩烤肉什么的......”
“这种海边一般都是禁止这种事情的吧。”
“......怎么这样。”
我们一起去了海边的小吃摊，现在还不是旺季，所以人也不是很多。我们买了两份章鱼烧，还有种叫不上名字来的，做成虾形状的里面包着虾馅的点心。虽然我对这味道不敢恭维，不过樱似乎很喜欢吃。即使被我吐槽“做成虾的形状一定是卖给小孩子的”，也丝毫没有动摇她再买了一份的行为。
之后又来到了市里的繁华地段，因为来的时候坐的是最后一班车，所以要考虑该怎么回去。不过樱却是一点这样的意思也没有，只是说“既然来了就要全部玩一遍再回去啊”这样的话。说实话这里与其他城市并无不同，也无非是游戏厅，服装店之类的地方。路边有抓娃娃机，我们投入硬币各试了两次，都没抓到就作罢了。
樱对路旁各种各样的店很好奇，经常走进去转转，虽然什么最后什么也没买，所幸店主们也知道我们是那种只看不买的游客，并没有特别招待，我们也就可以尽情地享受逛街的乐趣。
直到她提醒我，我才注意到街上挂满了装饰品，这里是赏花的胜地，现在也正好是游人比较多的时候。听说明天会有樱花节，还有本地的舞团表演京都舞。樱似乎很期待，我也就没忍心泼她冷水。又沿着被华丽装饰过的道路走了一段时间，路边出现了一架街头钢琴。琴身被涂成棕色，上面还画着大眼睛的青蛙，荷叶什么的，像是给小孩子准备的。樱非要让我去弹，我觉得可能是被我吐槽了她吃的虾饺是小孩子吃的东西的缘故。不过我还是坐在了钢琴边，钢琴保养的很差，可能是因为过节在上面放了几个当地的吉祥物。我为她弹了一首《Queen》，是首有浪漫主义气息的曲子，我猜是某位无名的作曲家献给钟情的王妃的，可惜连作曲家的名字也没传下来。搞谱子的时候花了我很大功夫，跨度很大，很适合演奏。
弹完的时候，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满满一圈的人了，伴随着琴声的终止，他们的掌声响起。我其实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开琴凳。樱对着我一个劲地鼓掌，“好厉害！没想到你这么强欸。”
“还不都是你害的。”
她笑嘻嘻地望着我，就像是在看未来的钢琴家。其实我有点后悔了。
随后我们去了书店，书店里有可供阅读的桌子和自助饮料，我在现代文学那里挑了很长时间，最终还是选择了《细雪》。虽然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也已经看过许多，但这部因为篇幅太长而没有看。
可能是犹豫的时间太长了，回到休息区的时候，看到樱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一本很薄的书。桌子上放着两个高高的纸杯，里面盛着晶莹剔透的金色液体。见到我走来，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杯子。“橙汁，奖励你弹琴的喔。”我无奈地谢过她，喝了一口之后就看起书来。
这期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，只是默默地看着书，偶尔抬起头来能看到她认真看书的样子。她很自然地撅着嘴唇，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是自己无意识的表情。读到“许多古人渴望樱花绽开，惋惜它的凋落，无数的诗歌一遍又一遍地吟咏同一种感受”时，樱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，接着合上了她面前的书。
“啊，结局有点悲伤呢。”
“你看的什么？”
“莎乐美。”她垂着眼眸，捧起杯子来将里面的橙汁一饮而尽，“总觉得，莎乐美这个人，很悲伤。”
她并没有过多的解释，只是静静地盯着空中的某处。
“走吧。”
我合上书，跟着她走出了书店。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，时间已经很晚了，街道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几处灯光，先前行人如织的景象消失不见。在我们走之后书店好像也要也要关门了，那个正在收拾的店员看到我，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。
希望没给他们添麻烦吧。
我们打了出租车回家，她告诉司机地名后就没有再说话了，一直看着窗外。她的侧脸被映在车窗上，窗外的路灯透过，她的样子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
下了车，我骑自行车带着她。走过依旧是樱花弥漫的路，路面的樱瓣被车轮卷起。她仍然没有说话，只有我蹬车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。
“你家在哪里？”
“去那棵樱树底下就好。”
她的声音一点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，我低头看着篮子里《莎乐美》的封面，银色的盘子里盛着一个长发人的头颅，她看的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。
樱花树依旧满开繁樱，她从车子上下来，木屐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。我看着她，她姣好的面容略带忧伤，被月光照亮。
“给。”
她脱下外套来递给我。
“这段路还是挺冷的，你还是穿上吧。”
但她执意要还给我，我只好接着。
那本书她说要留给我，理由是擅自付钱的惩罚。
“但是啊，这个故事太悲伤了，我怕拿着它会哭出来。”
她说完这句话后，转身离开，月亮留下的淡淡影子也跟着离开了。外套上有淡淡的香气，是她的气息。
猫出现在了樱树的繁盛花枝中，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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